《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 A Taxi Driver :照進黑暗的人性光輝

影評 日韓

劇院的燈在片尾後亮起,觀眾各個面容憔悴,有的還在啜泣,有的一臉慘白,毫無一般看完電影後嬉鬧的氣氛。在《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兩個多小時的片長當中,張力不斷高漲,雖然是部娛樂性極高的商業片,但歷史的重量還是透過慘絕人寰的畫面壓將下來。透過一個平凡計程車司機,帶觀眾進入80年代南韓軍政府的暴政之下,一種難以言喻的哀愁之中。

劇情改編自真實故事,由首爾一名平凡的計程車司機(韓國「國民影帝」宋康昊飾演),誤打誤撞地肩負起將德國記者(Jürgen Hinzpeter 飾)載進被全面封鎖的光州,為了將軍民衝突的畫面暗中紀錄下來並投放給全世界看。光州事件,或稱光州民主事件,為光州人民在韓國獨裁軍政府施行戒嚴下,自發組織的反政府示威活動,最後在軍隊強力鎮壓下血腥落幕。在政府箝制言論和新聞下,光州的消息原先完全被封鎖,失去對外聯繫的這座城市,被政府定調為受共產黨煽動的暴民群體。這位德國記者,就透過計程車司機的協助潛入市區拍攝這些被當局掩蓋的真相畫面,最終終得曝光在國際媒體上,為韓國民主運動重要的濫觴。

其實韓國不缺乏圍繞這起事件的電影,但在這樣的大框架下,這次選擇的插入角度卻是新穎的。單親爸爸的大叔司機,與身在異地的德國記者,這樣另類的搭檔組合,提供了一個大時代下小人物的立足點。因語言和文化差異的衝突性所引發的笑料,也恰好舒緩了嚴肅議題的沈重基調。於是,從置身事外到身歷其境、從無知到啟蒙、從質疑他人到自我懷疑,電影畫出一幅有限但以極為動人、個人化的歷史畫面。也為生硬疏遠的歷史記憶賦予了全新的個體經驗。以歷史的包裝,去談一段非比尋常的友誼,以及超越歷史、極其平凡卻又美麗動人的人性光輝。

宋康昊飾演的計程車司機大叔,直率幾乎莽撞,卻又有顆柔軟的心,是這部電影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信手拈來的碎念台詞,以及自然的對戲節奏,在在顯示他的深厚劇場功力底子。與之對戲的德國演員,雖然演出較為呆板,進不去內心戲的感覺,但兩人的一搭一唱還是擦出不少火花。眾多配角也都可圈可點,特別是光州的學生和司機們,厚植了情感基礎,才使後段劇情的高潮有所依據。攝影的調色不知是否刻意營造時代感,有些灰矇的色彩,一開始不是太習慣。而長篇幅的車內戲,各種有趣的取角與追蹤鏡頭,攝影幫了不少忙。剪接也非常俐落,使兩個多小時的戲並不會看得太累,但若能修剪一下前半個小時的鋪陳,會更流暢。整體的工藝方面都頗為出色,場景設計、美術、音效等。音樂上使用大量的小提琴小調分解和弦的獨奏,像極了《月光下的藍色男孩》的悲鳴氣氛。然而到一些大場面時,整個管弦樂團的配樂會約略過於煽情。

不得不說,這就是一部很聰明、很技巧性去操弄觀眾情緒的一部電影。韓國電影一向就擅長灑狗血式的情感操作。澎湃的音樂、慢動作的壯烈場面、此起彼落的哭嚎聲、各種慷慨激昂的犧牲,這樣的公式若操作得當,往往就可以催出觀眾潰堤的眼淚,以及久久不能平復的心情。有些人(特別是不喜歡商業電影的人士)不喜歡這套,覺得太斧鑿、太做作,但是在這部電影我會覺得還算合宜。一來是本片已看得出導演的收斂,例如一些死傷場面鏡頭刻意避開,或是不過度聚焦在哀悼的悲戚中。二來是,我覺得雖然理性上會覺得「可惡又來了」,但確實有幾幕是有打動我的,更何況再怎麼狗血,都無法與事實上的慘烈相比。適度的催情與重擊,讓觀眾體會切身的哀和痛,也許多少也有助於反思歷史、反省今昔的警示作用。

而最感動我的,或說在觀影過程最讓我感到難受的,卻不是這些。而是這部電影它讓我想到台灣的種種處境。電影中韓國民眾對於抗爭者的冷嘲熱諷與冷眼相看,輿論的鄉愿和媒體的粉飾太平,都讓人一再想起台灣過去這幾年的公眾議題與民主運動。雖然鎮壓強度今非昔比,但太陽花、大埔事件、反媒體壟斷、洪仲丘事件、割闌尾行動等等,歷歷在目。而當韓國電影已經有這麼多部,去檢視家鄉過去的傷疤時,反觀台灣人民的漠視和噤聲,不勝唏噓。另外,片中記者奮不顧身要將真相傳遞給世人的那種使命,也多久未見於台灣媒體了?實在覺得台灣記者都應該看一下這類型電影,重拾媒體報導作為「第四權」的尊嚴、光榮,和使命感。至此,這部電影對我來說早已超出了僅是描繪光州事件的單一歷史事件的狹隘觀點,它許多的元素,其實更是能夠跨時間、跨文化引發共鳴的,也證實一些價值是超脫文化和時空的。

總的來說,這是一部情緒很飽滿的片,是一部討好觀眾的片。不得不佩服韓國人在這方面的創意和執行力,某一幕讓我驚呼原來開計程車竟然可以這般熱血(但那幕實在有點做得太過頭了哈哈)。整部片讓我想起前幾年的奧斯卡最佳影片《亞果出任務》,也是記者身陷重圍,試圖逃脫的故事。同樣都有營造張力的戲,但《亞果》的場面調度和角色刻化還是比較成熟,也是《計程車》終究無法成為大器、雋永的片。但此部片的定位本來就志不在此,所以我還是必須為他引人入勝的效果喝采。

片中的司機,其實就是平凡的人,他沒有特別勇敢,而是跟常人般膽小而自私。記者一開始也不是什麼雄心壯志的理想主義者,只是為了能到第一線獲取獨家新聞才走上險途。但是他們在歷經掙扎後,都在關鍵的時刻,擠出了一絲無懼的勇氣。世界上從不需要聖人,只需要每個人都想辦法擠出自己有限、微弱、殘存的一絲勇氣就好;那樣,平凡而美麗的人性光輝,就終得照進每一片的黑暗之中。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

This site uses Akismet to reduce spam. Learn how your comment data is processed.